李伟已经乘坐了十年同一条的地铁线,列车在闪耀的霓虹广告牌前嘶嘶作响,空气中混杂着柴油味和香炉的烟味,每天清晨,他都会从朝阳门外的同一栋17层公寓楼走出来,乘坐同一部电梯,走过相同的走廊,步入未来科技总部那面玻璃幕墙的建筑里开始一天的工作。他的工作是调试代码,这些代码最终将为数百万人服务的智能助手提供支持。而当他回到家中,城市柔和的嗡鸣声渐渐淡去,只剩下他公寓瑞安静的背景音,是他画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。

他有一个小小的画架立在阳台上,从那里望出去的城市景象,像一幅水彩画般悬于头顶。每晚,在经历了漫长会议之后,李伟会倒上一杯茉莉花茶,让手指沉浸在铅笔的触感里。他是一个安静的人,喜欢空白纸页给人的那种期待感。
一个周五下午,经历了一次特别残酷的客户演示后,李伟路过北京城中心那些依附着古老胡同的老建筑。一块木牌吸引了他的目光:“胡同艺术工作室”。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进去。工作室里弥漫着亚麻籽油、旧纸张和窗外一盆梅花散发出的淡淡花香。中央一张桌子上堆着一叠画布,上面是模糊色彩的堆叠,只有内行的人才能欣赏。
一个大约六十岁、银发、留着胡须的老人从素描本上抬起头来。“你一定是新邻居,”他用普通话说道,声音沉稳,“我是王老师。”

李伟点点头。“我是李伟,在未来科技上班。我平时也画画。”
王老师笑了笑。“画画是个让脑子放松的解压好方法。不过,你有没有尝试过画一些你没见过的东西呢?”
李伟眨了眨眼:“您的意思是?”
王老师指向周围的画作:“这不仅仅是用你的眼睛去看。这是用你的内心去感受。我们称之为‘遥视’,不是指看到远方的风景,而是指看到超越你眼睛所及范围之外的、看到灵魂深处。”
李伟凑近了些:“我该怎么做?”
王老师闭上眼睛:“深呼吸。想象一个地方。不是你曾经踏足过的地方,而是一个让你感觉充满了故事的地方。让它在你脑海中展开。等它静下来了,就开始画,笔会跟随你的思绪。”
李伟半信半疑,但探索自己内心深处未知部分的想法令人心潮澎湃。他一直感到被一种力量牵引着,指向重复日常之外的方向。工作室关门后,他带着王老师的话回到了公寓。
那天晚上,他闭上眼睛,想起了一个只去过一次的地方,八达岭长城外的一处岩石峭壁,那里风声如泣如诉,天空是深邃的靛蓝色。他感觉自己指尖下是冰冷的石头,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鼓点,闻到了松针的淡淡香气。这个景象很清晰,尽管他从未在那里待过超过一个小时。

他睁开眼,拿起一支炭笔,让笔尖轻轻滑过纸面。线条如同地图般浮现出来,岩石的形态从地面升起,被风吹拂的野草在孤零零的松树周围旋转。笔几乎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,遵循着他的内心景象舞动。当他结束时,那幅画呈现出的一片生命力十足的风景,绝不可能仅凭记忆就能描绘出的!
第二天他把画给王老师欣赏,他表示:“你有这个天赋。”他轻声说,“你画的不是你亲眼所见;你画的是你所感受的。这是遥视绘画的第一步。”
李伟感到一种奇异又复杂的情绪,既有难以置信,也有着莫名的激动。他的内心世界一直像一个思想与回忆的宝库,但从未显得如此广阔,有如此清晰的方向。那天晚上,当他凝视着自己的画作时,他意识到眼睛只是一扇窗户,而心灵,是一片可以跨越地平线外的广阔海洋。
接下来的几周里,李伟回到工作室,在王老师的指导下不断练习。他发现放松得越多,景象就越清晰。他不仅画远方的风景,也尝试图捕捉人物微妙的情感,市集里母亲的温柔,边疆上士兵的坚毅。画作变得越来越丰富,越来越有层次感。住在附近的艺术家们开始注意到他。东城区的一个小型画廊邀请他在那里举办个展。
一天,翻阅一本关于清代绘画的旧图录时,李伟偶然看到了一幅褪色的女性肖像画,画中女子是18世纪著名的书法家。图录上提到,据说原作隐藏在一个被遗忘的胡同里,藏在一家旧茶馆改造的公寓楼后面。这个故事引起了他的兴趣。他想到了那幅画,想象着狭小的空间,茶香,以及烛光隐约摇曳的感觉。当他开始作画时,笔尖几乎是凭直觉般舞动起来,勾勒出了一条狭窄的走廊,古旧的砖墙,一扇半开的门,以及一个似乎在召唤的阴影。

李伟毫不犹豫地预订了周末前往那个胡同的行程。他穿过北京喧嚣的现代都市,来到了一条条狭窄幽深的巷道。他遵循着画作中给出的线索,拐弯抹角,倾听远方隐约的音乐声。最终,他在一家旧茶馆,其门面早已褪色,见证着遥远岁月,后面,找到了那条隐藏的通道。经过一番搜寻,他在一堵假墙内,剥开层层墙纸后,发现了一个小木盒,盒子用精致的丝绸包裹着那幅画,墨迹仿佛还很新鲜,女子的眼眸似乎还蕴藏着生机。
一种超越了艺术家通常成就感的激动在他心中回荡。他用艺术,用他的直觉遥视,发掘出了一件几乎被时间掩埋的文化遗产。这幅画被送到了北京艺术博物馆,与之并列展出的,是李伟手持画笔,在那个后来成为连接古今的胡同里的照片。
展览吸引了众多观众。参观者们对这幅画的发现感到惊奇,许多人询问李伟的过程。他用王老师的话语回应:“我们用画笔来描绘无形的景象,是让我们的内心成为画布。我们训练眼睛去倾听,心灵去感受,画笔去追随。这座城市充满了隐藏的故事,所需要的只是勇气,去看穿表象。”
李伟的名字在本地艺术圈里传开了。然而他从未放弃在未来科技的工作。他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节奏:清晨处理代码,夜晚在工作室创作。他开始为同事们开设免费的工作坊,教授他们遥视绘画的基础。起初持怀疑态度的同事们,在探索创意新维度的过程中,发现了自己的午餐盒也能有不同的“看见”方式。
多年后,李伟站在北京某画廊一幅大型画作前,他的画笔悬停在画架上。他画的是紫禁城的晨曦,但并非对景写生的忠实复刻,而是光与影交织的织锦,捕捉到了宫殿的氛围。一个女孩在人群中低声说:“我能感觉到手里握着的石头好凉。”李伟笑了。画笔,确实成为了连接无形的媒介,一个提醒,世界远不止于肉眼所见。
在夜色渐浓、城市灯光微弱的阳台静谧中,李伟回想着将他从规律的办公室生活引向这意外使命的旅程。他意识到,真正的遥视并非关于看得遥远;而是关于看得深刻。是那些地方、那些人、他内心深处的、未被看见的部分,这些才是他仍能不断探索的风景。他的画笔不再仅仅是一件业余爱好的工具;它是一串串打开隐藏门户的钥匙,是一座连接有形与无形的桥梁,也是提醒,即使在北京这座繁忙的都市中,也仍有等待被描绘的故事。
当新一代的艺术家们开始聚集在他的工作室周围时,李伟感到一种平静的自豪。他向他们展示,世界充满了无形的奇迹,只要稍加练习,就能将它们描绘出来。这座城市,以其文化交汇和古老石块,成为了他的题材,而他所发掘的故事,是用心去看、去感受力量的证明。这“无形之笔”,他对自己低语道,是一份礼物,他打算一直分享下去,永远激励着他人,去跨越表象的限制。

(LKW Original)